行走孙店

发布日期:2023-01-18信息来源:陈文苞

孙店夜景 池长峰/摄

涌泉观音寺 池长峰/摄



陈文苞

天下起了毛毛细雨,吹面不寒杨柳风。

枝头初绽的花蕾,预示着春之将至,在江南沃野上,万物复苏,仿佛将要奔赴一场春天的盛筵。这一天,我们来到位于江南平阳腹地千年古村孙店。

孙店,不是店,而是一个村。村内没有人姓孙,居民以姓傅为主。近年来,随着村改社区,孙店与相邻的余家慕、施良三村合并为“朝阳社区”。从此,孙店——这个沿用了千年的名字就此消失了。

“朝阳”虽美,但我更喜“孙店”,因为这个名字隐含着丰富的历史信息,千年以来,未曾改易。晋代崔豹《古今注》记载:“店,所以置货鬻之物也。”大凡以“店”为名的地方,皆与商业有关。翻开地方志可知,在古代,今白沙、平等一带区域都属白沙里,人们现在所见的纵贯南北、碧水涟漪的白沙路,乃是南宋宝佑年间平阳县令陈容所修的御潮海塘,而海塘未筑之先,古白沙的中心就在孙店。

孙店,无疑是横阳古道上一个商业繁荣的地方,其名字的悠久,至少可以追溯至唐代。

唐代著名的诗人陈陶从闽东铜山(今福鼎)到温州访友,沿着横阳古道,翻山越岭,写下了“乱山沧海曲,中有横阳道”一句诗。当他从金乡梅峰古道下来,走进江南垟,或许就在孙店某处的客舍歇脚或住宿,然后过江口渡,北上温州。

最能见证孙店历史悠久的,是建于唐咸通年间的涌泉观音寺。这座千年古刹位于曲水环绕的小洲,触目四望,广袤的沃壤坦荡铺展,天地一片苍茫。

在数年前,我曾多次光临这里,那时的涌泉观音寺,只是普通陈旧的大殿,在夕阳的斜晖下,孤寂地矗立于旷野。一块“大界相”的石碑,随意地插在田野;东边的和尚坟,荒草丛生,野鸟在蛛网密布的旧檐上停息。一年未见,如今的涌泉寺旧貌换新颜。陈旧腐朽的旧殿已拆毁,代之以气势非凡的高楼。我们踩着平整的灰砖石地面,双层的天王殿迎面而来,一对白色的石象守着大门。我们步入大门,只见朱梁画栋,飞阁流丹,尽显佛门的庄严。

我们在庭院中间驻足,吸引我们的是一口古井,井内的水依然可以饮用。我告诉大家,不要小看这口井,涌泉寺得名与这口井有关,自他一出现,就充满着无比神异。

经历了安史之乱,盛唐气象不再,至昏庸无能的唐懿宗李漼登位,不理朝政,国运江河日下。唐武宗一度打击的佛教,但李漼崇佛,使佛教又呈现兴旺之势。全国各地又兴广建寺院之风,各地法会道场空前兴盛。可谓是凡有人烟处,必有伽蓝。

唐咸通八年(公元867年)的一天,远处帝国的东南滨海的孙店村也议建寺院,但寺院建在何处,村民为此争执不下。突然有人进来说,村内有一处的平地上冒出一股涌泉。众人前往观看,无不称异,遂在此地建寺。

寺院建成后,正殿供奉南海观音像,就在众人着手请工匠雕凿观音像。此时,村来了一位云游的僧人,向众人请求由他来雕塑观音之像。最后僧人与村民谈妥工价为“三百缗”。一缗钱就是一贯钱,在唐代一贯钱等价于1000文铜钱。在唐代的中晚期,这样的物价也不算贵。

僧人技艺高超,不多日,一尊栩栩如生的观音像雕塑在他的手中诞生,村民见后欣喜异常,就在想给僧人支付工钱时,忽然发现僧人消失了。宋真宗咸平年间(公元998年—公元1003年),官府赐额“涌泉观音院”。

风摇碧草雨纷纷,江南几度烟雨。矗立在江南旷野的孙店涌泉观音院,自他出现至今,已有1100多年,他见证了江南垟的沧海桑田和世运的盛衰迭变。

古寺素与高僧、名士结缘,在涌泉寺历史上,多少名僧已不可考,其中以广大士、释昌定最为著名。据民国《平阳县志·补遗》中有一则故事:广大士,号一庵,观音院住持,在坐化时,口出一偈:“踏破故乡田地稳,无论南北与西东。要识一庵真面目,铁牛耕破大虚空。”既化,莲香满院,信士将他漆身存之,可惜后来毁于寇乱。这则偈诗禅意浓浓,我们无法得知这位“广大士”是何方神圣,在历史长河中,观音寺的住持何止千百,但他给后世留下了这首偈诗,极为珍贵。

民国时期,观音院已破旧不堪,住持空德法师自觉不能重振山门,遂邀请昌定法师到观音院住持。释昌定(1880年-1964年),俗名陈沛坤,炎亭人。幼时深具慧根,后于瑞安龙翔寺出家,师从识雨和尚,同年于温州头陀寺受具足戒。他前往江苏金山高明寺修习禅法,后来千里跋涉,途遇雪圆大师,随他至平阳墨城圣菜池,又苦修八年,习得雪圆师所授佛法及医术。民国二十一年(1932年),应白沙孙店(今龙港市)涌泉观音院空德之邀,释昌定于住持重整涌泉观音院,他四处化缘,筹集修寺资金。民国二十五年(1936年)涌泉寺建成山门、金刚殿、左右幽冥十殿、药师楼、地藏殿等寺宇,香火兴盛。

当时,留学日本的张家堡乡绅杨悌回乡居家,正值药师楼落成,昌定请杨悌撰写碑文。对于师傅所求,杨悌欣然接受,遂作《涌泉观音院药师寮碑记》,在文中,他赞昌定“苦行卓绝”。杨悌还拜昌定为师。一位是精通文史的学者,一位是不识文墨的僧人,却结为师徒,堪称奇事。《涌泉观音院药师寮碑记》至今尚存于寺中。

走出寺门,雨气已收,天地清明,江南水乡呈现了空灵之态,平静的河水,清澈无波,向着远方天际流去。沿着河岸建起的木廊,迂回曲折,直至河心新修小楼。曲折院宇,参差近水楼台。若在夕阳之下,登楼远眺,心旷神怡。北望龙港,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,新兴的气象呼之欲出,城市化的进程似一排排的浪潮呼啸而至,势不可挡。

此刻,我不禁又有些担心,城市的喧嚣是否会打破乡野的宁静,千年以来,不绝如缕的禅院钟声还会回荡江南平原吗?当人们厌倦了城市的乏味而有意逃离,他们还会找到一处象孙店一样的充满田园牧歌的精神家园?